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呵,男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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呵,男人

我和創造士一前一後回家了。伊摩問我們去哪兒了,為什麽上個街還能把衣服弄得這麽濕。創造士拼命沖我打眼色,我裝沒看見,直說他帶我去林子裏,也不管我,我不小心跌進雪坑裏才把衣服弄濕。果然,伊摩把創造士罵了一頓,罵得他在椅子上縮成一團,根本不敢還嘴。

伊摩要去拿幹凈衣服讓我換上。但這個家裏沒有第二套合我身材的棉衣了,所以我在毛衣外面披著毛毯過了一天。

第二天,我感冒了,發燒,咳嗽,流鼻涕,嗓子疼。伊摩認為這都怪創造士,又把他罵了一頓。午飯的時候,伊摩剛把菜端上來,創造士就閉著眼念他的好吃咒語,於是再次挨了一頓罵——他解釋說是因為食堂的飯實在太難吃,導致他養成了看見食物就會祈禱的習慣,不是有心嫌棄伊摩做的飯。但沒用,伊摩不信,我也不信。我還記得他自己是怎麽說的——“我喜歡甜漿泡,難道吃它之前還要對它唱情歌嗎?”呵,不會對喜歡的女孩子表白,也不會給喜歡的食物唱情歌,但是願意在難吃的飯菜上桌前祈禱,呵,男人,呵,虛偽。

之後的幾天,我的感冒一直沒好,就像那個虛偽的男人一直沒走。我每天早上在鼻塞和咳嗽中醒來,都能聽到樓下傳來他打著呵欠趿拉著拖鞋,在屋子裏進進出出的腳步聲。他的假期也太長了吧?就沒有什麽正經事等著他回去做嗎?

伊摩讓我好好休息,別到處亂跑,但我不想老是在家,在家就會看到創造士,煩人。又過兩天,咳嗽沒那麽厲害了,我馬上跑去街上。街上的積雪化了一些,路面還是濕漉漉的。走在路上的時候,屋檐和葉片時不時就會掉下水珠來,我的帽子都被打濕了,真後悔沒有帶傘。

我去了裁縫鋪,蓓絲正在接待客人。我不好意思進去,就在門口朝她望了一望。她立刻註意到了我,沖我一笑。我有些奇怪,創造士在門外偷看她的時候,怎麽藏得那麽好?為什麽我才剛冒個頭就被她發現了?蓓絲好像要過來,我怕耽誤她做生意,趕緊朝她揮揮手,就轉身離開了。

我想那件漂亮的棉衣恐怕是拿不回來了。創造士說不出它去了哪兒,也不肯說為什麽裏面的房間會變樣。他後來又告訴我,雖然空心人不可逆,但只要狀態穩定,就能一直維持在某一階段——我想他的意思是,蓓絲也許不會變成我看到的黑糊糊的樣子。再往好處想想,說不定在這段時間裏,創造士們能順利找到治療空心人的辦法。

如果真能這樣,那就最好了。只要她沒事,新衣服不新衣服的又有什麽關系?

但是,如果不能呢?

我又有點高興不起來了。

廣場上,鼻涕小鬼們已經不打雪仗了,狗都冷得不想出門的天,他們一個個包得圓滾滾的,湊在一起玩傳奇卡,遠遠望去像一群洋蔥在開會。我本想去和他們炫耀一下我那張超級稀有的卡片,但又一想,現在我也是圓滾滾的,還流著鼻涕,和他們一個樣子,要是再拿出和他們一樣的卡來,被當成一夥的可怎麽辦?還是算了。

我走到廣場邊上,找了一張椅子坐下。這時候肚子突然說餓,我摸了摸口袋,掏出一塊冷了的面餅。這是我從家裏帶來的。早上我剛開始吃早飯,創造士就喊我,說等會兒一起去林子裏,看看小動物過冬的情況,順便摘點甜漿泡。我才不想跟他去,就把沒吃完的餅往兜裏一塞,跳下椅子出門了。現在這塊餅又冷又硬,幹巴巴的,像一紮凍上了的樹皮,但總比沒有好。我拿起來咬了一口,咬不動,又用手使勁掰,掰了好幾下才掰下一塊來,還撲簌簌掉了我一身的屑。

我剛要把餅放進嘴裏,眼前突然飛來一群麻雀,不由分說落到我身上,開始啄我衣服上的餅屑。我揮手想把它們趕開。然而它們只是從我身上跳到椅子上,“劈劈啪啪”啄得起勁。我看它們在忙,就把場地讓給它們,換了張椅子繼續吃飯。還沒坐下,又飛來一群鴿子。我慌忙站起來要走,哪比得過它們會飛的。鴿子直接落到我手上,胳膊上,尖嘴起起落落,對著我手裏的面餅就是一頓啄。我連蹦帶跳,大吼大叫,拼命揮手也趕不走它們。倒是那半塊餅轉眼就被掏空,只剩下一圈邊邊了。

鳥吃剩的我也不要了。我把最後那點面餅往地上一扔,立刻來了第三撥鳥,一點都不浪費地把餅吃完了。我想起伊摩平時會把我們吃剩下的面餅掰碎了餵鳥——它們不會以為,凡是掰碎的,又冷又硬的餅,都歸它們吧?

今天的第一頓飯被鳥搶了,氣得我直哼哼。都怪那個創造士,要不是他,我肯定是吃飽了才出門,哪至於被鳥欺負?我越想越氣,恨不得馬上回家找伊摩告狀。然而我剛一轉身,就聞見一股熱乎乎的香氣——有奶油,肉桂,還有焦得正好的砂糖,是奶油肉桂卷!

我聳起鼻子扭頭一望,看見奈特拿著一個紙袋站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;香氣就是從他手裏飄出來的。我還沒開口,他就咧嘴朝我笑,舉起袋子晃了一晃。我懂了,我也“嘿嘿嘿”地朝他笑,然後躥到他面前,嬉皮笑臉地伸手把袋子接過來——裏面果然是奶油肉桂卷,剛出爐的,胖鼓鼓的,金黃油亮,團起來卷得像朵花,上面撒著的細砂糖被烤化了一半,甜絲絲,亮晶晶,比星星還好看!

我抓起面包就往嘴裏塞。面包卷像雲一樣軟,邊邊又烤得發脆,奶油和肉桂的香氣越嚼越濃,從嘴巴直沖到鼻腔。我一口氣吃了兩個,拿起第三個的時候被噎著打了個嗝。奈特又遞給我一瓶牛奶,讓我坐下吃。我坐下喝了一口牛奶,回過神來,擡起頭,嘴裏塞著東西含糊不清地問他:“你什麽時候來的?你怎麽知道我沒吃早飯?”

“我和麻雀一起來的,”他說,“後來一看鴿子也來了,我就去買面包了。”

奈特說,這些鳥平時都會自己找東西吃,但是冬天蟲子少了,果子也少了,就算有人餵,丟在室外的食物也會很快凍上,所以它們一看見吃的就會猛搶。

我一邊聽他說,一邊吃著面包,一邊擡頭去看。那些鳥已經吃完了我的餅,有些開始整理羽毛,有些在廣場上溜達徘徊,尋找下一頓飯,也有一些拍拍翅膀,朝遠處飛去了。

“你在想什麽呢?”奈特突然問我,“麻雀鴿子有這麽好看?”

我回過頭來,看他:“我在想這些鳥是從哪裏來的。”

奈特想了想:“有些是從林子裏來的,有些就住在這附近吧——像麻雀,它們中的一些會在屋檐下過夜,很少回去山林,也算是城裏鳥了。”

“那它們為什麽要到這裏來?”我又問,“麻雀為什麽朝這裏飛,而不是飛到林子的另一邊,小河的另一邊去?”

奈特楞了一下,“噗”地笑出聲:“因為這裏有城鎮啊。有人住的地方,就有食物。它們也知道去哪兒能有飯吃,當然都往這裏飛了。”

“所以河對岸沒有城鎮,也沒有人住嗎?”我問。

奈特的笑容頓了一下。

“你怎麽突然想到這個,”他說,“你覺得鳥都飛到我們這裏來,因為那些飛去了對岸的鳥,你也看不到。這和那邊有沒有人沒關系。”

是這樣嗎?他說的好像也有道理。都說遠處的城堡裏住著國王,他統治整個王國——總不至於“整個王國”只有我們鎮子那麽大吧?我接受了奈特的說法,吃掉最後一個面包卷,把紙袋揉成一團,丟進旁邊的垃圾桶。

“你是又想去山腳下的林子裏玩了嗎?這鎮子又關不住你了?”奈特笑了笑問我,“那天的創造士也說了,不要走得太遠,林子裏住著魔女,吃小孩的。”

我搖頭:“我是在想,如果河對岸也有城鎮,那裏的人是不是也和我們一樣。”

“應該一樣吧,”奈特說,“總不可能隔著一條河住著食人魔。”

“那他們那裏也有空心人嗎?”我說。

奈特又楞了一下。

“伊摩的哥哥告訴我,這裏的創造士治不好空心人,很久了也找不到解決的辦法。所以我想去外面看看,也許那裏的人知道應該怎麽做,”我繼續說道,“如果那裏的人也不知道,那就再去別的地方。我想,可能我們覺得解決不了的難題,對其他人來說根本就是小事一樁——就像伊摩以前總是燉不好羊排,隔壁阿姨給了她一點香料之後,她就能燉得又酥又爛了。”

然而這個例子沒舉好。我一說完,奈特又笑了,還順勢說起了羊排的事。我很後悔,幾次想把話題拉回去,都沒成功。好不容易稍微拐到原來的話題上,奈特又從椅子上站起來說,他要回去了,家裏還有事,下次再來找我玩。下次是什麽時候?他沒有說,但我知道這樣的“下次”會越來越少。冬天結束後,他就要加入騎兵隊,像他父親一樣穿上軍裝騎上戰馬,變成一個大人了。大人們的“下次”是很少的,而且年紀越大,越少。我又不高興了。奈特也變成大人的話,我就真的只能和那群小孩玩了。

藏在胸口的回聲突然動了一下。入冬以後,我一直把它貼身掛在脖子上。這幾天創造士又老是在家,我怕被他發現,更不敢把回聲拿出來。它突然顫動,像是心跳,又像熟睡中的翻身。我隔著衣服摸了摸它,剛剛的不高興稍微平靜下來——是呀,奈特會變成大人,我當然也會。我都是快做媽媽的人了,怎麽會不算大人呢?

對,我是大人的話,就可以去河對岸,去樹林深處了——有魔女又怎麽樣?她吃的是小孩,不吃大人。

我決定馬上制定一個探險計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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